辅导员汪老师问我可否为“学在兰大”写篇稿子，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我学疏才浅，无法写出鸿篇高论，年龄尚浅，更无经验可谈，学校曾推送过赵序茅老师的《一位农村孩子的奋斗独白》，读后心潮澎湃，便写写自己的读书生涯吧。
年，我考进陇西县文峰中学，开始了我的高中生活，那时候还是16岁、身高只有的小小少年。是父亲开着他的“五征”牌三轮车送我去入学的，货箱里放着一张从二手家具市场淘来的书桌，还有米面油等。出发前母亲一再提醒我做饭时应该先如何后如何，我却听不进去，觉得上高中了，前途一片光明。穿着洗了很多次的衣服，坐在副驾驶上，下山，再下山，黄土高原的公路真是“山路十八弯”，经过县城，看着道路两旁的商铺广告牌，觉得县城好大，人真多。
文峰中学在陇西县火车站附近，是一个小镇子，有“旱码头”之称，算是周边的交通枢纽。父亲为我租的房子在火车道旁边，晚上能听见鸣笛声，火车经过时，窗户上的玻璃都在抖动。房间很小，也很潮，一张床，一个煤气灶，加上那张书桌，便是我全部的家当。隔壁住着两个同年级的同学，三个人刚见面，也不知道该怎样打招呼，说以后就是邻居了。
高中生活节奏很快，夏天县城比山上燥热不少，在山上骑着自行车凉爽惯了，一时适应不了，还要自己生火做饭，顿觉应该在假期多向母亲学学应该如何下厨。借用那句话，自己做的饭，怎么也要吃完。就这样，我开始了高中生活。
周末常和一个同学去看火车，坐在围墙上，向来来往往的火车招手，列车进站，车速慢了下来，里面的乘客有时也会回应。有一次我对那个同学说：“班长，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也坐着火车去上大学？”他没有说话，大家或许心里都有所期盼。他现在在南方一所高中教书，不知可还记得在围墙上看火车的情景？
转眼入了冬，宿舍很冷，一条电热毯便是我所有的取暖设备。即便生活艰难，觉得比起在家干农活的父母，已是幸福不少，并未觉得有多委屈。高中班主任告诉我们，学生时代很辛苦，有三个词语可以概括：披星戴月，忍辱负重，饥寒交迫。我记了下来，时不时拿出来激励自己。
回首往事，时间总是很快，文理分科，备战高考，年的夏天对我来说却很灰暗。假期和同学去建筑工地打工，晚上摆成“大”字躺在马路上，不知何去何从。成绩出来后上一本无望，看着同伴们拿着新手机准备上大学，自己心有不甘，便去陇西一中报了名。又是一年，时光匆匆，复读的我开始变得沉默，有次回家，母亲告诉我，娃成熟了不少。
年春，我还在陇西一中闻达补习班教室里埋首于书山题海中，偶然得知兰大有农村专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便与另外两个同学报了名，而后三个人去网吧填申请表，周围都是打游戏的人。那时候觉得电脑很复杂，打字也很慢，三个脑袋挤在显示器前，生怕哪里出错，用“一阳指”打字，而后跑到文峰中学盖章，发快递。当时其实更多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后来在学校卫生间接到招办老师电话，按下狂跳的心，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和老师交流，甚至不知道在最后对老师说一声谢谢。电话接完，后背已经紧张的全是汗，即便觉得通过是一件好事，几个人还是全身心备考了。
第二次高考结束填报志愿时，多方取舍，终究选择了兰大。那个暑假是在参加很多升学宴中度过的。9月，收拾行囊，父母带着我第一次离开小山村，走出陇西县，来到比高中所在小镇还荒凉的榆中大学城，在校园里逛了几圈后，有点恍惚，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苦苦追求的大学，居然是这个样子。我想，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过那个瞬间，那份追求多年的期待，终究还是久久地压在了心底。
学校官微推过很多老师的回忆文章，里面都或多或少提及初到榆中带给他们的“震撼”，以及后来的接纳，我亦然。军训过后便是开课，看到讲台上侃侃而谈的老师，身边站起来回答问题时逻辑清晰的同学，再反观和同学打声招呼都要酝酿半天、最后依旧面红耳赤的自己，方觉萃英山下人才济济，自己迎头，能赶上吗？
我院姜涛老师在一节课上告诉我们，大一的时候，可以找一个地方给自己拍张照片，大四毕业时在同一地点、穿同样的衣服，再拍张照片，会发现自己有很多不同。那天下课后，我站在昆仑堂的台阶上拍了一张，然后便钻进去读书了。对于一个中学只看过《意林》、《读者》和盗版《水浒传》、《三国演义》的人来说，图书馆的书实在太丰富了，或者说，不知道该怎样选择。
于是，老师推荐什么，我就读什么。甚至在大一时，我就暗下决心，终有一天，自己也要站上讲台，像老师们一样如数家珍般讲述历史的浮浮沉沉。有次我给上世界史的黄前明老师发邮件，问他可否给我们讲一些关于成长之类的道理，老师回信说：
许飞你好！你的作业我收到了。你邮件里说的立志问题啊，讲多了就是令人腻烦的心灵鸡汤，知道吧？所以我不会多讲的，讲的东西都是外在的，关键是你们有没有想学习的志向。尤其是你们中的一些人觉得高考考入大学，人生就圆满了，其实，你们的成长只是换了个平台而已，才刚开始呢！不幸的是，他们已经躺在这个幻象里了，唤不醒的，我说得太多也没有用。所以说，那些对大学有正确认识的同学，他们是带着期望和动力来的，他们一定是很努力的，不消我说，他们就会钻进专业里面（或其他专业及外语、出国什么的），兴头十足地、四年如一日地步步前进；若不，我说的都是耳边风，都刮走了。好在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对你有触动。
对你大学规划的困惑，我只想问两个问题。第一，你对历史学专业（或者更细的中国史、世界史、考古学中的之一）有没有兴趣，想不想做一番成就？第二，如果有，你愿不愿意吃苦，像个痴子一样孜孜以求，锲而不舍。
我是喜欢自己的专业，所以才不辞辛苦，在这个专业上耕耘了十多年，我想以后也会如此。你呢，应该静下心来想想，看自己是不是想做学问，倘若真的不想，也没什么，大学其实还有它途，那就是为毕业后找工作做准备：把某一专业知识打牢固，强化情商、口语表达、社会经验，这就是努力的方向。当然，对极少数人来说，本科是为出国攒积分的。总之，大学学生的路主要有两条：科研、找工作。你觉得你适合哪一条，就走哪一条路。
祝学习顺利！
收到老师回信后，我读了一遍又一遍，那是觉得自己被认真对待，或者说，是我第一次认识到大学里的老师，会放下身段和你用心交流，和中学里的老师判然两别。此处并无意说后者不好，而是身份的转换问题，进了大学，该有自己的想法，应该尝试着去独立思考，而不是人云亦云，视教科书为真理，不知判断和取舍，即意识到自己应是独立的个体生命。此后，无论学业或者其他问题，我都会认真写好每一份邮件，如古人写信般敬重。
黄老师说的对，虽说大学是一个不断试错的过程，但心中隐约的那份期待，即自己最想成为什么样人的想法，总会若隐若现指引着自己。前已提到，我羡慕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们，觉得拥有知识便拥有了一切。有次开班会，大家都在黑板上写自己四年后会怎样，我不知天高地厚，随手便写下“博学多识”四个大字，那一刻竟将“学海无涯”的古训抛之脑后，现在想来不免傲气冲天，却也能感受到对知识的渴望。
昆仑堂里全是奋斗的身影，无论你起多早，总有人已经在里面读书，身边优秀的人催你奋进，或许这才是大学的意义。夏天晚上上完课从天山堂出来，微风吹在脸上，昆仑堂里灯火通明，那里又有什么书在等着我呢？
出身农家的我，在一位好朋友的再三推荐下接触了路遥，还有那套常居畅销榜上的《平凡的世界》，在昆仑堂二楼自习室里阅读那套小说的场景，如光一般照进了那个从西北小山村走出来的少年心里。路遥说他的早晨从中午开始，我想我的早晨，应当从尽可能读更多书开始。
也是在读完这本书后，我开始意识到，书带给人的改变是天翻地覆式的，此后，无论是经典文学作品，还是本专业的学术书籍，若有人再三推荐，我一定要找来认真阅读，这个过程中，自己也慢慢懂得分辨书的质量与好坏，而起点却跌跌撞撞了那么久。我们总要相信，在生命的某个瞬间，会决定将自己未来会走什么路，前提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好前面的路。
已有太多老师在“治学大家谈”中提及读书的好处，在反智主义日益猖獗、各种信息铺天盖地的当下，比起从微博评论区学来一言两语便觉得自己握有尚方宝剑的戾气，如果能在图书馆里找个座位，摊开一本好书，不带任何功利心的读开去，便是自己又未曾见过的另一个世界。总有人会说，上课已经很累，为什么还要在其他时间讨论学术，我知道自己百口莫辩，也一时语塞不知该怎样回答，可我知道，读书时某个瞬间的获得感，常让我觉得无比富有。周保松曾倡导“走进生命的学问”，我只是读书路上的一个蹒跚者，权以自勉。
严校长说，世间的大学千所万所，接纳自己的那所，便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学。信然。今年，已经是我在兰大待的第六个年头，对这所学校已经有了深深的眷恋，在城关校区待久了，会一个人坐校车去榆中，在昆仑堂自己常坐的那个座位读一天书。即便在那里读书的时光，是再平常不过的日日夜夜，却对我意义非凡。
在《一位农村孩子的奋斗独白》最后，赵老师写道：“我从来不曾优秀过，也从来不曾放弃过。”我没有赵老师那般传奇的经历，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农家子弟，十年之前，父亲开着三轮车送我进入高中，十年后，我依旧抱着书本穿梭在校园里。最后，谨以一首诗作为这篇小文章的结尾：
未选择的路
罗伯特·弗罗斯特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但我却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显得更诱人，更美丽虽然在这条小路上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迹那天清晨落叶满地两条路都未经脚印污染呵，留下一条路等改日再见但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恐怕我难以再回返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个地方我将轻声叹息将往事回顾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来源：兰州大学兰州大学研究生院作者简介：许飞，甘肃陇西人，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史编辑
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