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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7/26 11:50:00

以下内容选自中国美术学院范景中教授所著《艺术与文明:西方美术史讲稿》。

书籍之所以能成为艺术,至少有两个条件:一是它被作为圣物崇拜,例如《圣经》,人们会带着虔诚之心去描绘它、装饰它;二是它被作为身份地位的象征。但第一条尤为重要,它是本质的,它警示我们,要艺术地看待书籍。那种把书籍仅仅当作读物的读者,肯定不是真正的读者,因为粗劣的书页是对阅读的妨碍,它妨碍了人们对知识的敬畏,对经典的虔诚。书籍的最高使命也许是:

Literascriptamanet.

“让文字永存不灭。”它必然是艺术的。它和图像一样,是人类文明的象征。

我们现以年梁颖先生策展的“缥缃流彩——上海图书馆藏中国古代书籍装潢艺术”为例稍作说明。

第一例是五代写本《妙法莲华经》,一部人们崇拜的圣书,纸张用的是加工颇为繁复的磁青纸,书写用泥金,即把金粉调成颜色手写。屈指算来,这部《妙法莲华经》传到今天已有一千多年了,可一瞥之下,它的金字闪闪发光,如同刚刚写就,让人叹为观止。实际上我们现在已经调不出这么漂亮的金色了。如果看一看这七卷前的扉画,画工的一丝不苟和制图的耐心毅力,以及扉画背面的装饰图案,连同字字端正的经文,都让我们认识到了何为“庄严佛净土”。

另一例是乾隆内府抄本《进瓜记》和《江流记》,这是典型的皇家图书。纸张洁白如玉,是清代的名纸之一开化纸,正文用四种颜色抄写,可谓精妙绝伦。其中不同的颜色除了区分戏曲中的解说、用韵、曲牌等等之外,显然也有用不同颜色帮助人记忆的作用。

就像西方中世纪的圣奥古斯丁的信奉者雅克·勒格朗(JacquesLegrand,约—约)所说:“在手抄绘本中用不同的颜色可以帮助人们记忆不同段落的内容……书中的不同形象和颜色,以其差别和多样能帮助人们清楚地回忆起书中的内容。”

▲《进瓜记》《江流记》,视频转自“诗书画”

不过,如果把书装潢得太豪华了,有时也会让人看厌,有落入俗气的危险。非常崇拜宋版书的清代嘉道年间大藏书家*丕烈就格外节制,他命人装修的书似乎从不在漂亮上下功夫,而是在恢复原貌上费时费力。

上海图书馆展出的《重雕足本鉴诫录》,因书的四周边缘狭窄,在明代就为大收藏家项元汴用纸在四边接补了一圈。此书传到*丕烈手里,他又为之重新装裱,题跋中说:

此书向为天籁阁旧装,所补纸皆白色不纯者,故项氏图章及阮亭先生(清代诗人王士禛之号)校改朱笔,皆在白纸上。余今为之重装,悉以宋纸补之,取其色纯也。于图章及校改朱笔,仍留其白纸痕,所以传信于后。四围并前后副叶,皆宋纸。面叶亦宋金粟藏经笺。装潢古雅,与书相称。虽损旧装为之,恐或还有益于是书。装毕,复志数语于后。荛翁。

民国年间的大收藏家吴湖帆也装补过一部宋版书,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梅花喜神谱》,现藏上海博物馆。吴湖帆也是在四周接纸,但他接的是印有梅花图案的花纹纸,显然他不是为了原貌而是追求美观。

我们如果再把吴湖帆先生所藏的《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这是一本残册,也在展览中展出——和*丕烈所藏的同一部书的另外几本残册相比一下,一定会对其中的趣味之别有新感受。吴湖帆的书面是明代的如意方旗锦,*丕烈用的则是旧纸,不过那种旧纸至少是明代之前的旧纸。因此我们不妨说,*丕烈是复古派的装潢,而吴湖帆是艺术派的装潢。*丕烈希望保持原貌,吴湖帆希望观感漂亮。

▲《梅花喜神谱》,吴湖帆收藏

西方的手抄本大致也有这样的区分,但主要是在艺术上争奇斗艳。

所谓的圣坛式装帧(AltarBindings),木制的封面上通常装有宝石、玛瑙和雕饰过的大理石,甚至*金。

拜占庭式装帧(ByzantineBindings)的封面往往有象征的图像,内衬则使用贵重的织锦。

相比而言,羊皮纸装帧(ParchmentBindings)就简单多了,虽然也用木材做封面,却是光秃秃的,有的甚至连封面都没有,仅以金属做的防护物和饰物来加固。

然而,不装饰如果做到极致,也会有国色天香、不施粉黛之美。例如*丕烈装帧的书就是如此,那种纯然古意的纸色本身令人想起了西塞罗的名言:“装饰的美人固美,不装饰的美人更美。”这似乎对现代装帧也有影响。例如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异端者的悲哀》,就全无装饰,只保留文字的简洁,他的《春琴抄》更是佳例。鲁迅的一些封面设计显然也受了日本简洁封面的影响。

让人对纸的颜色产生美感,做纯粹的欣赏,或许在唐代就发生了,到了宋代更是登峰造极。美国的美术史家乔迅(JonathanHay)写过一本书,中译本名为《媚惑的表面:明清的玩好之物》(SensuousSurfaces:TheDecorativeObjectinEarlyModernChina),论述奢侈物品魅惑的表面同时带有隐喻的(metaphoric)和触动人心的(affective)可能性。这些可能性借助于我们对器物的愉悦体验被实现。书中的例子很吸引人,但他漏掉了中国古人对纸张颜色的欣赏,确是一大遗憾。

古人对纸张的欣赏,例如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一通蔡襄的信札,谈的是澄心堂纸,那是中国造纸的登峰造极之作,名贵到极点,连傲视同侪的董其昌面对它时,也踌躇退让,感慨地说:“此纸不敢书。”米芾也非常爱重纸,他的《十纸说》是研习中国美术史的人所熟知的。

此处我要特别提一提清代学者阮元的记录,他在宫廷里看过不少名纸,所著《石渠随笔》卷八有一节题目叫《论纸签》,就是过眼纸笺的记录。我们先不管笺,只谈一谈他列举的一些纸张。他说澄心堂纸细腻光洁,比明代的宣德笺质地还要好。端本堂纸如金粟笺而稍薄,其帘纹可见,上有“端本堂”三个篆字的蜡印,可能是元代的纸。又说元代的明仁殿纸与端本堂纸略同,上有泥金隶书“明仁殿”三字。乾隆年间仿明仁殿纸也用金字印。又说梅花玉板笺“极坚极光滑”,上有泥金画水纹。乾隆年间有一种纸,叫仿梅花玉板笺,就仿的这种纸。他也谈到金粟笺,说金粟笺色白,上面像有一层蜡者最好,其次是老*色,如果*白不均、质理松者就比较差了,因为写起字来不得墨。他例举的还有金粟山藏经纸、转轮藏经、法喜大藏等等,并谈到一种玉粟笺,说它大都比较小,非常大的极罕见。乾隆皇帝画《盘山全图》用的就是这种玉粟笺,长约六尺余,宽三尺余,非常难得。

▲蔡襄《澄心堂纸帖》,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

乾隆的御笔小品则用粉笺蜡笺,它们不是明代的,更不是宋元的,而是乾隆年间新造的。乾隆年间还仿造过圆筒侧理纸。乾隆写的字轴,装潢时最喜欢用旧的宋纸,如果是大册,就用金粟笺接补装成。金粟笺流传下来的都比较小,接得好,就看不出接缝。记得傅增湘说过他对清代宫廷印书用纸的观感,说开化纸洁白如玉,太史连色如金粟。这是单纯中蕴含的豪华和高贵。不难想象,对精美贵重的豪华书的需要,乃是帝王和贵族的普遍要求,就算是平民或许也有这种奢望。这种奢望从社会学的角度说,既有凡勃伦(ThorsteinB.Veblen,—)所称的“炫耀性浪费”,又有因为这种浪费而造就的一批靠此为生的艺术家,说不定还是当时了不起的艺术家。

▲“金粟山藏经纸”印

我们用这么长篇幅讲书籍的艺术,也许有人要问,为什么安排这样的内容?我的回答很简单,因为人类的文明说到底也是书籍的文明。我常常喜欢引用的一段话这样说道:“我们的文明是书籍的文明,它的传统和它的本源,它的严格性和它的理智责任感,它的空前想象力和它的创造力,它对自由的理解和对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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