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末
树欲静而风不止,“双减令”落地后的首个开学季,看似波澜无惊,实则暗流涌动。
虽然各路教培机构接连熄火,但“鸡娃”之心并未因此而破灭。斗志昂扬的家长们将希望押到了教辅书上,恨不能将奥数、作文、英语练习册等全数买回家。
有东方新闻的记者为了宣传*策效果,特意挑周末前往上海书城,没想到冷清的场面非但没有出现,教辅专区反倒是人头攒动,热闹异常。店方提供的数据表示,仅近三天的教辅书销量,比去年同比增长13%。
作为学习过程中的重要法宝,教辅行业日渐庞大的同时,也实现了日进斗金的“跨越式”发展。相关统计显示,目前我国在读约1.7亿中小学生,若按每人平均每年在教辅书上的花费为元计算,得到的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如此钱景无限的“大蛋糕”,自然有前赴后继者争相分食。截至年9月,我国共有近万家教辅相关企业,其中安徽省以家排名第一,占全国总量的17.5%,广东、山东分列二、三名。
然而,不断膨胀的教辅市场下,事情的走向却开始渐渐变味。年,“安徽教辅书暴利”事件曝光,当地教育行*部门、书店、学校、出版商均有参与、共同分肥,引起轩然大波。
往下深挖,教辅书市场的灰色交易地带几乎无处不在,只要善于把握和操纵,便可扶摇直上,在某些乡镇,教辅经营甚至成了创收的“支柱产业”。
环环相扣的利益链,最终形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高墙。墙内,每一个参与者彼此心照不宣,沆瀣一气;墙外,消费终端的家长们趋之若鹜,掏空钱包。
私欲横流,乱象丛生,这种畸形的吸血产业链,早该斩断了。
01
靠抄袭拼凑编成书
捞钱无所不用其极
卖教辅到底有多赚钱?答案足以令人倒吸一口凉气。
来看直观数据。拿年新三板上市的世纪天鸿来说,其以“志鸿优化”为核心品牌推出了包括《优化设计》、《十年高考》在内的多本教辅书籍。
年的财报显示,世纪天鸿的当年的营业收入为3.57亿元,其中主营业务图书出版的收入占近9成,毛利率为26.81%,秒杀众多制造企业及热门互联网公司。
靠“教材全解”系列打出名堂的薛金星,则已迈向更宽广的致富路。
爱企查信息显示,在年注册成立北京金星书业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之后,薛金星又在年成立金星国际教育集团并担任董事长,目前下设12家子公司,其个人名下的投资涉及酒业、传媒、通信技术等领域,身家之丰可想而知。
有业内人员测算,教辅书至少为整个出版业带来了60%的利润。而不为人知的另一个真相是,70%以上的教辅书都是由民营企业策划发行的,其中又有2/3的书出自非教育类出版社。简单来说,这些书全部是由书商一手操办的,里面多的是想不到的弯弯绕绕。
书商正式启动的开端,是从出版社购买发行书号。具体的付费标准有两种,其一是出版社按2.8~3折的超低折扣,从书商手中回购0至册,再以6折出售,净赚一笔;其二,则由书商一次性付给出版社数万元书号费,具体金额视出版社大小而定,大出版社要价为2万元以上,小出版社则在~元之间。
买到书号后,书商们就可以“大展拳脚”了,整个印制、发行、售卖的各项步骤皆在掌控之中。
正常情况下,出版一本教辅书要找优秀作者,除了稿酬、印刷费,还有会务等各项开支。为压缩成本,民营出版商们会找兼职的大学生来选题、做题和校对,内容多是抄袭拼凑而来,有的书前后章节调换下,就变成了修订版,为了赶时间,最快一周就得炮制出一本书来。
此前,上海市教委教研室曾花2万多元购买了本教辅书,专门组织了各学科的30多位专家进行研究,结果发现错漏百出,超标离本现象严重。
按照规定,书开印时,出版社的相关人员必须在印刷厂全程监印,但现实里,极少有出版社履行这一职责,导致的结果是,书商到底在印刷厂印什么,印了多少,根本无从查证。
利用漏洞,书商愈发肆无忌惮。即便新闻出版总署明令禁止,但多本书共用一个书号的现象仍比比皆是,书商们会隐蔽地把套书的总定价拆开,因为这样能省不少钱。
不但如此,书商还会在版权页上动手脚。首先是印数造假,把印数写得比实际低很多,从而逃掉大量应缴税款。
其次是CIP(图书在版编目数据)造假,本应由中国版本图书馆数据中心统一发放的数据,被不法书商滥用,借此混入市场。
到这里,围绕教辅书已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受益群体。以南京为例,大概有近30家民营公司“买书号”出版教辅书,一年所出的教辅书数量在80套左右,接近种书,其中有两家规模较大的公司,年营业额均在2亿左右。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攫取暴利的关键最终还要落到“流通”上,这才是真正的主战场。
02
书商学校暗通款曲
腐败事件屡见不鲜
圈内有匿名人士曾道破天机:“通常教辅书的批发价在30%左右,10元钱的书,其实成本只有3元,其余70%都是各个环节中的利润。”
书商做的教辅书,要想顺利打入学校,少不了各个“关节”的打点,因此滋生出的腐败现象屡见不鲜。
▲剥开统一选购的层级,多到足以媲美洋葱皮图/出版商务周报
年,《经济参考报》的记者在安徽调查时发现,各个学校都在对教辅书进行“统一征订”,名义上遵循自愿原则,但据家长反映,老师会用教辅书布置作业,不买就无法完成作业,并没有商量的空间。
在深入走访中,记者了解到,有恃无恐的背后竟有行*力量的推动。起因在于,安徽省教育厅会定期向全省公布《安徽中小学学生作业目录》,各市、县(区)教育局必须在此目录范围内自主选用,目录外的教辅资料一律不得进校。
本是出于选择更优质教辅书的初衷,但在实际操作中,书商为了挤进目录,不得不加大公关,趁机利用职务之便敛财者大有人在。
记者算了笔账,按单个县万人口算,中小学学生预计有15万人,若路子走通,按照学生人手一册教辅来算,书商一次性就能赚上几百万。
暗箱操作下,书店也在轻而易举的享受着高额利润。按照对外公布的数据显示,年、年、年连续三年,安徽省各级新华书店进校统一征订教辅图书的总金额分别是3.18亿元、5.10亿元、7.40亿元,平均每年递增2亿多元人民币。
值得注意的是,其进校统一征订教辅图书的比例从年的48.6%上升到年的86.6%,也就是说,门市部零售图书的比例越来越小,进校统一征订的教辅比例越来越大。
这里面还涉及到另一层“内幕”。安徽省新华书店拿到50%的发行折扣之后,会分出大约25%左右的折扣利润给各地市、县区教育局及乡镇学校三级教育部门(地市约为5%,县区约为5%,乡镇学校约为15%)作为发行宣传费,在达到让各级部门帮助推广的同时,还能让彼此绑定为利益共同体。
事实上,早在年6月,新闻出版总署、教育部就禁止将一切形式的教辅材料编入《中小学教学用书目录》,此后,几乎每年都要联合其他部位下发一次相关禁令。
但在暴利驱动下,潜规则依然大行其道。年,河北邯郸市中小学下发通知,要求学生订购课外教辅材料若干,没有购买者就无法听讲,家长们有苦难言。
年9月,河南南阳西峡县被曝学生必须到指定书店购买教辅的情况,家长白天黑夜排起百米长队,当地教体局接到举报后紧急叫停,并成立调查组,对涉事的四所学校负责人给予了*内警告处分。
无独有偶,今年3月,江西九江市的家长们纷纷接到交钱买教材的信息,即便知道学校的做法不合理,也只能照单全收。
欲盖弥彰的教辅书乱象,让原本干净的义务教育产业,面临被蚕食的巨大危机,全面整顿刻不容缓。
03
雷霆*策打击牟利
症结源头还在父母
从年秋学期开始,国家对中小学使用的主要教辅材料开始实行*府指导价管理,大部分教辅材料价格比目前市场价降低近40%~50%,杜绝价格虚高。
年,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牵头修订《中小学教辅材料管理办法》,要求省级教辅材料的评议公告结果必须报教育部备案,同时抄送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国家发展改革委、国务院纠风办。
此外,近年来,各级教委也在通过行*手段对学校收费进行公示并强制实行一费制,坚决打击利用教辅牟利行为。
但上有*策,下有对策,书商们并不会坐以待毙。为了披上“合法化”外衣,书商会将编好的教辅,拿给学校的老师“斧正”,再将主编、副主编署以学校领导和老师的名字,老师得名又得利,不仅可以于评职称、评优、涨工资中占得先机,更重要的是,这笔钱是正规的“稿费”,学校和老师自然乐见其成。
还有书商会打进学校周边的小书店,让老师拿着教辅书进课堂,有意无意让学生看见,考试测验卷也摘抄其中的题目,这种化整为零的销售方式虽不及人手一册的派发方式,但中间的利润也是相当可观的。
手段更高的,会动用身边的资源,联合举办具颇具含金量的比赛,比如“全国中小学生优秀征文”,按照学校的参赛人数保底获奖名额,相关老师可获得辅导奖、园丁奖,获奖作品由老师写上“点评”,再顺利成章地进行出版,一本《全国中(小)学生优秀作文选》就这样诞生了。
这种书的好处显而易见,获奖的老师和学生极其愿意推销,对于出版的书商来说,既不用支付稿费,也无须营销队伍,市场还具有可预测性,无风险、高回报,简直是一举几得。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总有阴影无声蔓延。教辅书进校征订能够实现严厉管控,但市场行为却无法“一刀切”,学生和家长还是可以通过书店或网络自行购买教辅书,从结果看,各地销售仍然火爆。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没有需求就没有供给。事实上,没有任何家长,愿意放弃可能对孩子成绩有帮助的机会,尤其是在以分数、学历、文凭等指标组成的人才评价体系环境下,关心则乱,明知有猫腻,却孤注一掷的家长们,既是受害者,也是助推者。
需要厘清的是,孩子的未来如何,绝不会靠区区几本教辅书就能定乾坤,想通这点,或许一切症结就能迎刃而解。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参考资料:
1.经济参考报《安徽教辅书暴利产业链揭秘:学生被强迫自愿购买》
2.市场报《教辅书籍暴利内幕揭秘,定价20元成本只有5.6元》
3.瑞亚和石狮《掀起“天书”的盖头来——教辅揭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