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那亚确实不是照骗。
下午四五点钟的太阳缓缓坠入海底,在水面和天空渲染出粉紫色的光晕,是摄影师眼中完美的拍摄光线,既能衬出细腻的皮肤光泽,又能营造氛围感,哪怕技术生疏的男盆友,也能让女友不吝夸赞,沉浸在那片刻的美好中。
这样的光线一天只有几分钟,错过了也不用担心,阿那亚早就为大家考虑周全。静静伫立的孤独图书馆和白色礼堂,造型大胆的沙丘美术馆,一切被规划好,符合现代审美的酒店、民宿、街道、商铺,无处不散发着商业包装后的乌托邦之美,只要举起手机,远方的诗意和浪漫手到擒来。
从某种意义来说,阿那亚更像一个大型露天拍摄基地,有足够大的空间,有足够多有趣先锋的活动,人人来这都化身演员,扮演着想象中的角色,模仿着平常渴望而不可及的生活,假装自己又了活过来。
直到回家凝视手机屏幕,看着不忍直视的花呗和银行账户,不经意间长叹一大口气。
阿那亚越来越贵,越来越挤,美好已经盖不过商业的贪婪。
今年阿那亚举办了第一场声势浩大的戏剧节,根据官方提供的数据,在短短10天收获了12万多游客,让原本就人满为患的社区更加拥挤和昂贵。
戏剧节期间,元一晚的海景公寓仍然一房难求,6月也是阿那亚的旺季,如果错开戏剧节来游玩,非工作日的房间在元上下,周末则直接翻倍,在元左右,而社区外面的住宿,普遍在元左右。
阿那亚与他所在的昌黎县形成了鲜明对比,出了这个自给自足的社区,一切又回到河北县城原来的样子。名字很接地气的夫妻小店,地面湿滑充满叫卖声的海鲜批发市场,一下雨就积水的公路,与阿那亚的私人、精致、高档仅一墙之隔,但我们必须认识到,这才是中国多数县城的真实状况。
为了省钱,很多去阿那亚参加戏剧节的年轻人,选择住在墙的外面,钱是节约了不少,但也有副作用,不得不面对阿那亚的阶级对待:您有票吗?您有实体票吗?光是进门的时候问问也就算了,阿那亚似乎对“穷人”格外“关照”,那几天在园区的任何角落,比如去吃饭的路上,在沙子里撒野的时候,都有可能被随时“问候”,要求出示实体门票。
换到平时,没有戏剧节的时候,压根就进不去阿那亚,看门的工作人员仿佛柏拉图附身发出灵*两问:您是业主吗?是酒店或者民宿的客人吗?当然也有屡禁不止的*牛,搭梯子爬墙,50块就能体验小时候逃学的乐趣。
讽刺的是,阿那亚声称“我们不倡导物质的人生、占有的人生、消费的人生、技术的人生”,“我们理解的美好人生,是对消费主义的批判,对情感生活的持守,对精神生活的追寻”,戏剧节期间,阿那亚的操盘手马寅也表达过同样的观点,表示戏剧节的受众是“所有热爱戏剧的人。”
但现实却是:必须花高价住在园区里面,才能成为价值观与阿那亚相符的人。
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消费主义,镜花水月的虚假美好,一边用金钱的手段筛选顾客,一边拿着大喇叭告诉全世界自己很清白,典型地应了那句俗语,某些人却全然不知,仍然做着去一次阿那亚就能洗涤灵*的美梦,自欺欺人。
在这里只想问问大家,你真的被阿那亚治愈了吗?
一切都是被包装的、虚假的、辛劳的。
从阿那亚最初运来三亚的沙子,就注定这一切美好背后都藏着辛劳。
有人说阿那亚的沙滩特别细、特别软,还特别干净,比*金海岸所有的沙滩都舒服,其实除了沙子精挑细选外,每天都有人工在这辛勤劳作。清晨5:00,清洁工开始沿着沙滩捡瓶子和贝壳,以及游客留下的垃圾,一天三班倒,直到夜里12点,都有人在不停地捡烟头、纸巾、瓶盖、树枝。
这还不够,每天还有推土机把沙子压平,再人工犁沙,把沙滩变得松软、精致,一个脚印都没有,这才营造出大家心中美好的沙滩。
孤独图书馆赚足了眼球,也容不得瑕疵。本以为这里的图书管理员是一份理想工作,与书作伴,与海为邻,从莎士比亚到王尔德,再抬头望一眼无尽的湛蓝,想想就觉得惬意。
哦,No,又是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海边的图书馆实在有点太难管理,地板上不能有沙子,落地窗上不能有指纹,可沙滩上全是沙子啊,只要有人进入,就一定会有沙子被带进来,所以,扫吧,擦吧,还得勾着腰驼着背,见缝插针穿过人群,不能影响大家的好心情。
孤独图书馆外面有几面墙,网红们可爱这里了,造型一摆,光线一打,妥妥的氛围感大片。等一下,地面看起来也太干净了,不像是一个人流量爆棚的沙滩啊,难道这地面自带高科技,可以吸走沙子?
当然不是。这里有专门的保洁人员清扫,一遍又一遍,反复清扫,不知疲倦,还得看准时机,不得闯入游客千辛万苦摆好的镜头。
很戏剧的是,艺术家来这也不得不面对暂时的苟且。阿那亚的北边,新一期的海景公寓正在施工,是目前整个园区最为荒凉的地方,戏剧节期间,“候鸟”艺术家的露营地,就在这里。
数百个白色帐篷散落在沙滩上,咋一看颇为浪漫,现实却是简陋的淋浴间和洗手间,帐篷不隔热,也不防寒,戏剧节开幕的前两天,天气晴朗,太阳明晃晃照射着帐篷,热到受不了,后面两天又是刮风又是下雨,夜里得穿着羽绒服才能睡着。
不过,艺术家们都挺有嬉皮士精神,营地的环境并没有影响他们对艺术的热情,最终呈现的创作充满感染和张力,倒显得1公里外,北戴河唯一的六星级酒店ClubMed,更加的模式化和套路化。
阿那亚带给游客短暂的虚幻,对当地来说又何尝不是?
整个园区无疑是一座孤岛,没有流浪汉,没有小贩,更没有多元混杂的当地画像,一切不确定因素都被严密监控起来,和飞地旅游已经没什么差别。
飞地旅游是旅游发展不成熟阶段的产物,包括度假区、主题公园等都可称之为飞地旅游,除了让游客处于商业包装的梦幻泡泡中,这类旅游对当地经济起不到应有的促进作用,对当地社区和居民的贡献更加有限,在经济、社会文化和环境上不可持续。
也许有人会反驳,很多当地人在阿那亚找到了工作,但他们大多从事保安、保洁、服务等报酬低、地位低、技术含量低的工作,管理层或报酬较好的工作通常被外来人员占据,对当地就业并没有太多贡献。
游客和业主大多在园区内完成消费,旅游资源对资本的依赖严重,当地居民、商贩基本无法参与到阿那亚的经济活动中,除了往返火车站的出租车司机,鲜少有当地人能从中获益。
阿那亚的公共资源也不属于当地人。孤独图书馆又称“三联书店海边公益图书馆”,“公益”二字不过是满足中产阶级的意淫,和当地人没有半点关系,甚至连那片海滩,也和当地人没有关系。原本的公共资源被圈养起来,服务于资本,以孤傲的姿态建立起“资源屏障”和“文化隔膜”。
这与乌镇还不一样,同样是被圈起来的一片区域,乌镇是对传统文化的保护,阿那亚则是硬生生在海边建了一个北京三里屯。
有人把阿那亚比作日本濑户内海,赞扬其通过建筑和艺术带动经济。呵呵呵,只能说碎片化的今天,大家接受信息都不动脑子,资本随便一包装,就能被牵着鼻子走。
濑户内海的艺术节,艺术家与岛民共同完成艺术作品,岛民从起初的不理解,到逐渐参与其中,目睹了创作的来龙去脉,艺术家离开后,岛民向热爱艺术的来访者介绍作品的故事,年轻人无疑很崇拜他们,让留在村里原本自卑的老人变得有信心和自豪。
另一个项目“家计划”,对村里闲置的房屋进行改造后重新开放,拉近游客与村民的距离。比如丰岛的“岛上厨房”,就是首届艺术节后留下来的作品,作为本地菜的餐厅继续经营着。
在濑户内海,能听到年轻人与年长者的对话,也能看到游客与当地人的互通,通过与艺术的结合,岛上年轻人口明显增加,原本因年轻人太少而关闭的学校也重新开学。
濑户内海的目标是振兴乡村,阿那亚的目的是盈利,两者在本质上完全不同。
而作为一个商业化社区,阿那亚一直声称维护业主利益,也变得越来越难。
阿那亚越来越闹哄哄,不再是业主的阿那亚。戏剧节期间正值端午节,不少业主过来度假,就曾发生过业主不理解戏剧创作,不听劝阻,强行穿越表演空间的情况,吃饭排队等太久,夜晚太吵闹等问题,更令部分业主苦恼。
显然,阿那亚无法同时满足业主和游客两个群体,虽然推出诸多业主特权,也不见得有太多效果,所谓文旅地产的弊端已经开始显现。
资本的天性是逐利,当地方*府缺位,民间力量缺失,地区开发对外来资本和企业严重依赖,难免不出现阿那亚这样打着“情怀”收割中产阶级钱包的消费主义逻辑。
我们已经被资本裹挟着无法回头,一切关于美好的想象都被资本加以包装、放大,又有多少人能分得清现实与幻境呢?夜幕降临,阿那亚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园区内亮着耀眼的灯光,亦真亦幻。
这真是一个令人又爱又恨的时代。
阿那亚
坐落在河北省秦皇岛市昌黎县*金海岸的一个房地产项目。
年,这个项目还是开发商的“不良资产”,无人问津。
年,马寅成为这个项目的操盘手,开始给项目注入人文情怀。
年,马寅与“一条”合作,拍摄视频《全中国最孤独的图书馆》,全网达到6亿播放量,阿那亚一下子就火了起来。
随着短视频的爆发,网红的兴起,阿那亚在抖音、小红书、微博等平台不断收获自来水传播,美好的照片,被包装的生活方式吸引越来越多消费者前来购房,以及旅游。
严格来说阿那亚仍然是一个小区,但由于每年上千场活动,以及具有稀缺属性的戏剧节、单向街书店文学节,电子音乐节等大型活动,吸引了众多文青、中产。
如今,昌黎县的平均房价为多元,阿那亚的房子可以卖到2-3万元,大部分业主只是度假的时候前来,平常则把房子作为民宿,租给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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